灰水粽
“上里米粽,十蚊(元)七只……”门口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叫卖声,那熟悉的北流上里口音喊出的“上里米粽”,令我心头一震。我马上跑出去,将粽子买下。
粽子很迷你,我很快就吃了七个,却仍意犹未尽,更想吃奶奶包的粽子,于是通过微信视频联系奶奶。奶奶爽快地回答:“家里正好腌了猪肉,明天周末,你回来一起包粽子。”我知道奶奶其实没有腌猪肉,她总这样,满足我所有任性的念头,哪怕当下并非包粽子的时节。毕竟,我们上里人包粽子通常只在过年前,或者家中有喜事时才会进行。
我与奶奶的感情很深。自记事时起,我就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身后,陪她干各种活儿。奶奶也格外疼爱我。
一见到我回来,奶奶便问道:“你想吃灰水粽还是白粽?”我说:“我喜欢灰水粽。”奶奶满脸欢喜:“好。”
奶奶随即拿起勾刀和竹绳,朝大路走去,边走边对我说:“阿妹,跟我一起去捡香蕉叶。”我满心好奇:“吃灰水粽为何要捡香蕉叶呢?”奶奶说:“这是做灰水粽的主要材料之一。”我乐呵呵地跟在她身后,像小时候跟在她身后上山捡柴那般。那时,奶奶还很年轻,腰板笔直,在村里堪称数一数二的爬树能手。小伙伴的奶奶都是捡拾掉落在地的干枯树枝或者干草,而我的奶奶总是爬到高高的松树上,手起刀落,砍下那些快要干枯的树枝。没一会儿,地面上就铺满了层层柴枝。我将地面上的柴捡成一堆,等待奶奶下来教我捆绑。奶奶力气极大,大部分人都是背一把柴就回家,她却会就地砍出一根“两头利”,然后在“两头利”的两边各插上一把柴,自己站在中间用肩膀挑着回家,有时还会在两边多加一把干草。肩上的柴虽重,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步伐,她挑着柴走路极有节奏感,速度很快,我小跑才能跟上她。
或许是年轻时劳作过重,如今的奶奶,腰板已经伸不直,走起路来也不再健步如飞,有时甚至需要拄一根棍子支撑。但奶奶依旧勤劳,干活的劲头丝毫不减。我们多次劝她不要种那么多田地,把一些田地租给别人,可她就是闲不下来。望着她的身影,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难过。
来到香蕉地,她那攀爬的技能依旧不减当年。奶奶很快就爬上了旁边的石头墙,站在墙上迅速扯下干枯的蕉叶,扯不下来的,被她一刀砍下。我依旧负责将蕉叶捡成一堆,等待奶奶把它们绑成一捆。只是这一次,我不会再让奶奶背蕉叶,我一气呵成地将一大捆蕉叶背在身上,她也乖乖听话,迈着步子跟着我。
奶奶让我把背回的蕉叶拿去地堂烧掉,然后把烧干后的灰拿给她,我这才明白原来灰水粽是用植物燃烧后的灰制作的。
奶奶拿出一个水桶、一块白色类似蚊帐的布、一沓“火纸”(祭拜时烧的纸,金黄色的)和一个铁捞。她将铁捞放在水桶口,把布铺在铁捞上,再铺上“火纸”,然后把蕉叶灰摆在“火纸”上,最后将一壶刚烧开的水淋在蕉叶灰上。开水像一群调皮的孩子,一层一层地往里钻,把蕉叶灰全部浸湿后又串到了“火纸”上,烫得“火纸”颜色尽褪。此时的开水变成了金黄色,从布的缝隙流进水桶,蕉叶灰则变成了泥状,“火纸”被“吓”得紧紧贴在灰泥上,直冒白烟,那一群调皮的“黄金孩子”在桶里欢快地嬉戏。
做灰水粽为何要用“火纸”?奶奶说:“因为‘火纸’能粘住那些灰,这样过滤而来的水干净。做灰水粽没那么简单,等会儿我还要把这些水放到锅里煮滚,等水凉后放米进去浸泡大概3小时,才能把糯米泡软。吸收水分后的糯米,黏性成分释放出来,包出的粽子才会黏软糯香。”
奶奶还告诉我,做灰水粽可以用香蕉叶烧灰,也可用黄豆叶、黑豆叶或者茶籽芯烧灰,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功效,但粽子的口感不变。奶奶虽未读过书,可这实实在在的生活经验让她成为一个博学的人。
小时候,我们这些孩子只会在大人把泡好的米和肉端出来时,一边看大人如何包,一边动手学。那些动作看似简单,但到我包粽子时,总会闹出笑话,不是包得漏米,就是包得一头大一头小。这时,奶奶总是笑着说:“不要紧的,多包几次就熟练了。”在下锅前,奶奶会对我们包的粽子逐个复检,因为没包好的粽子在煮的过程中会散米。
有奶奶这位高手在,粽子很快就包完了。接下来便是我最期待的时刻——等待粽子出锅。在村里,煮粽子基本用柴火,煮出的粽子香气扑鼻,但煮粽子是件耗时费力的事,煮一锅粽子大概要五六个小时,其间要不停地往灶里添柴,还要给锅里的粽子不定时“翻身”,以确保所有粽子都煮透。煮粽子通常从下午开始,一直持续到晚上。
熬煮许久的粽子终于出锅,这是我最为期待的时刻。奶奶看着我迫不及待的馋样,笑着说:“你小时候也是这样,为了吃粽子会一直守在灶头旁,守到出锅那一刻,烫手都不怕……”
我一边吃着粽子,一边听着奶奶讲述我小时候吃粽子的趣事,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时光里。(李晓君)
原标题:灰水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