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地生根
我第一次见到落地生根,是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,在校园的花圃里。后来才知道它是一种多肉植物。同学们说,只要把叶子放在泥土上面,叶边的锯齿就能生根发芽,一片叶子能长出很多小苗。我觉得非常神奇,就摘了两片叶子回家。我从家里的柴房翻找出一个破旧的搪瓷盆,到村外面的晒衣园子挖来一些泥土,郑重地把两片叶子放到盆子里的泥土上面,再用稍大一点的泥块把叶子压紧,浇上清水,然后把破盆子放在天井里,静待奇迹的出现。
我每天都要认真观察几遍,没过几天,就看到叶边的许多锯齿都长出嫩嫩的根,然后长出芽来,逐渐长成了一株株幼苗。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栽种的植物,我很有耐心,每天都要给它们浇上一些清水,下雨了就把它们搬到屋檐底下藏起来。
忽然有一天,父亲骑着自行车到学校来接我,他说已经为我办好了转学手续。我回到家门口,看到一辆卡车正停在地坪上,父亲的一些同事正忙着把家具搬到车上。母亲说我们要搬去农场了。我当时对农场没有什么概念,只要跟在父母身边就好。倒是有几个一起玩耍的小伙伴,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了,但对于当时的小孩子来说,也没有特别的难舍难分。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,居然是放在天井里的那盆落地生根。此时它们已经长到半根铅笔的高度了,我想把它们带走,父亲却说卡车已经没有位置,长途跋涉也不方便携带,于是这盆落地生根就被遗落了下来。我爬上卡车的驾驶室,跟随卡车离开了童年时的家乡。
到了水冲农场(后来更名桂丰农场)九队,我一开始并不适应,与农村老家相比,这个农场的人太少了。农场都是职工家庭,这些家庭的小孩都已经长大,有的毕业后外出打工,有的已经成家,还有几户是单身职工,整个九队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小孩。以前在农村玩过的捉迷藏、跳飞机、抛石子这些游戏,因为缺少伙伴,再也玩不起来了。我们捡到大人们扔掉的一些扑克牌,也只能玩简单的接龙游戏,斗地主都凑不齐三个人。可能就是这段经历,让我到现在都不喜欢打牌。
不过,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我们打开另一扇窗。我们厨房有个后门,走出去就是母亲的橡胶园岗位。在房子与橡胶树梯田之间,还有一小块坡地,当时还是一片荒芜。我和弟弟仿佛发现了新大陆,兴致勃勃地把这处荒地开垦出来。我们从学校带回来好些植物种子,有蓖麻、鸡冠花、太阳花、竹壳菜、万年青等等。农场周边零落生长着一些草药、魔芋,我们也把它们移植过来,后来还种了南瓜和水瓜。在我们的精心打理下,厨房后面这一片荒地逐渐变成了我们心中的“百草园”。
看着“百草园”里的植物逐渐茂盛起来,我偶尔也会想起老家的那盆落地生根。到了春节放假,父亲带我们回老家探亲,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那盆落地生根。时隔半年多,落地生根已经长满了整个盆子。冬天干燥缺水,有些叶子已经枯黄,甚至掉落在地,与我刚离开家时那脆脆嫩嫩的样子相比,颇有一种历经风雨之后的成熟。但在我重返农场时,我依然没能带走那盆植物,父亲的自行车不能承载太多。我只能摘下几片叶子,揣在口袋里带到九队,种在我们的“百草园”里。
随着求学和工作让我离家越来越远,回老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。母亲退休以后,退出了农场岗位,我们又搬了一次家,从九队搬到农场场部的小区,我就连九队都没有再回过了。父母在哪里,哪里就是家。我已经记不得农村老家的那盆落地生根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,只在心中留下些许遗憾。我也时常怀念在九队种植的那些植物,但母亲说那岗位已经转给别人了,我也不便再回去打扰,就让那份美好留在记忆中吧。
几年前,我回到家乡的农场工作。在阳台晾晒衣服时,我忽然看见一盆枯黄的落地生根。那纤细的植株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盆子,由于缺水严重,叶子普遍偏小,显得无精打采。问了母亲才知道,这是我弟弟家孩子种植的。弟弟一家已经在外地定居,很少回来居住,母亲又总惦记着农村老家那一亩三分地,那盆落地生根便处于长期没人打理的状态。晾晒衣服时我就顺便给它们浇点水,但我平时也很少回家,女儿出生以后更是没有空闲的时间,那盆落地生根再次被冷落。
今年夏天,连续下了几天暴雨,经过雨水的灌溉和洗涤,所有的植物都焕发出勃勃生机。我推开阳台的窗户,看到那盆被遗忘许久的落地生根,不知何时已经吸足了水分,每一片叶子都十分灵动,它们在风雨中舒展身姿,享受大自然的馈赠。
看到这些落地生根,我忽然想到我们农场的先辈,在建垦之初,他们背井离乡,来到农场这片荒芜的土地,用勤劳的双手开垦出了一片片充满希望的梯田。他们在烈日下挥洒汗水,在风雨中坚守岗位,为了农场的繁荣发展,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与力量。落地生根那在风雨中顽强生长的叶片,在困境中依然绽放的新芽,正是我们农垦精神的真实写照啊。
或许,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株落地生根,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迁徙、扎根、生长。生命的意义,就藏在这一次次向下深扎的努力里,藏在每一个向上生长的渴望中。而农垦精神,早已化作我们血脉里的基因,如同落地生根叶片边缘的小芽,永远怀揣着破土而出的勇气,永远向着阳光的方向,生生不息。(张运森)
原标题:落地生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