联坛大家王力

王力，字了一，是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奠基人之一。他学贯古今，中西融会，一生龙虫并雕，著作等身，是享誉中外的一代文化巨匠。王力在中华传统文化许多领域都卓有建树，在楹联研究创作方面同样厥功至伟，是饮誉海内的楹联大家。

一

1900年8月，王力出生于广西博白县城西岐山坡村一个世代书香之家。他自幼跟随秀才出身的父亲读书识字、吟诵诗文，小学毕业就能作诗联对。那时，县里名士李荫田酷爱风雅，喜欢赋诗属对。他和一群文人在县城组织发起了“移风骚会”，经常举办诗联缀句比赛，藉以敦睦风俗，布施教化。主事者一开始是举办对联竞赛，由主事人出上联，参赛者对下联。博白文风炽盛，文人墨客众多，比赛优胜者不仅可以扬名，还可获得奖金，可谓名利双收，所以参赛者除年青学子外，有不少举人、贡生也踊跃参与。王力当时年纪尚轻，但每次都撰联参赛，而且几乎次次获奖，显露了这位年轻学子的才华和实力。但对于这段往事，王力很谦虚。1985年他在给博白一位文史工作者的信中说：我应征得奖的对联并不好，希望不要流传。

“移风骚会”举办了一段时间的对联比赛后，大家都渐渐失去了新鲜感。主事人李荫田又出新主意，将赛事项目变换为缀句比赛。所谓缀句，就是首尾两字由主事者出定，中间留空，由参赛者填写，举办者根据优劣决定名次。第一次李荫田出了“大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生”的赛题，举人蔡光昌（字熙中，号白州花傭，博白那林人，光绪丁酉科中举）以“大成至圣，千秋东鲁一儒生”夺得第一名，王力则以“大名不朽，胜如学佛得长生”荣获第二名。不久，第二次缀句比赛又开始了，这次出题是“一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心”。那时，中华大地各派军阀互相混战，各国列强对中国虎视眈眈，亿万饥民待哺嗷嗷，百姓困苦不堪。王力对此感到十分痛心，便以“一瓯百缺，支那现象最伤心”应赛。这一缀句，表现了作者关心国事、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，遣词用字也独具匠心，实属佳句，因此，被评审者一致评为第一名，并用大红纸抄贴于县城东门城墙，人们异口同声一片赞誉。王力后来同友人回忆此事，淡然地说道：“我只是‘一心’缀句得到冠军，其余只是亚军或名列前茅。这种文人游戏经不得大事宣扬。”

二

1926年秋，王力以同等学历考上了清华国学研究院。当时，有“百科全书”之称的硕儒梁启超先生是研究院的四大导师之一，他经史子集、诗歌辞赋、曲句联墨无不精通。王力很佩服他的学识，时常到老师家里请教各种学问。1927年农历3月16日，王力又带上自己的集句对联上门求教。当看到梁启超先生新集的“人在画桥西，冷香飞上诗句；酒醒明月下，梦魂欲渡苍茫”这副联句时，情不自禁连声叹好，并请求老师书赠。梁启超慷慨应允，当即展纸挥毫，书就一副高180厘米、宽30厘米的联句，并嵌印后相赠。梁启超乃大名人，因“公车上书”和“百日维新”等事迹早已名噪天下。胡适曾经说过，梁启超因为成名太早，知道自己的片纸只字都会有人收藏，所以没有苟且落笔的。梁启超不轻易把自己的书作送人，却将大作慨然送给王力，说明了他对弟子的倚重和深情厚谊。这副对联联意深邃，笔力遒劲，碑帖互参，神完气足，通篇透着一股正大气象。王力十分珍惜这副墨宝，生前一直作为珍贵的传家宝悬挂在燕南园60号的客厅里。

王力不仅是一名学问大家，也是一位楹联创作大家，其联作构思精妙，工稳博雅，沉著大气。流传于世的联句虽然不多，但都属上乘佳作。游国恩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史家，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副主任兼文学史教研究室主任，1955年就与王力一道被评定为一级教授。1978年6月游先生因病逝世，王力心情十分悲痛，亲作挽联悼念：

硕学自超群，桃李门墙盈九有；

遗编应寿世，蕙蘅洲渚念三闾。

游国恩一生主要从事教育和学术研究，对中国古代文学、特别是对《楚辞》的研究做出了重大贡献，是现代楚辞学的奠基人。其品行高洁，忧国爱民，极受世人敬重。因此，在挽联中，王力对他的学术人生高度评价，将其比作三闾大夫屈原，深表敬仰之意。北大的师生到八宝山参加游国恩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后，在返校的车上大家议论所送的挽联，有位学人说：“王了一先生的挽联写得很好，但下联末尾‘三闾’二字，‘闾’是上声字，这里应该是平声字才对啊。”全车一时默然。西语系杨周翰教授国学功底颇深，还是他打破了沉默，说道：“不用怀疑，了一先生是音韵学家，他是不会错的。”中文系的教师们回校后，即找来字典查找，“《廣韻》：闾，力居切”，的确是平声字。这表明王力学富才雄，“雕龙”和“雕虫”都得心应手，游刃有余。

三

中国的名胜古迹素来都有悬挂楹联的传统，以获得名家名联为荣耀，享有山水甲天下的历史文化名城桂林亦是如此。1984年该市园林部门将七星公园月牙山小广寒楼修葺一新，想请王力为楼宇题写长联。两年前，王力先生曾应邀为桂林题过一联：

过五岭，近月牙，秀水花桥竞秋色;

傍七星，邻象鼻，层峦叠彩占春光。

此联气势恢宏，对仗工整，涵意深广，它以优美的文字突出“秀水花桥”的秋色和“层峦叠彩”的春光。上下联的一秋一春，使人陶醉在秀甲天下的美景之中。这副对联被桂林市用作叠彩山门联，读过此联者无不赞誉。如今，小广寒楼要题长联，首选当然是王力先生。然而王力考虑长联佳作不易写，撰写长联一定要持慎重态度，且对联并非越长越好，加上当时他确实很忙，所以并没有应允，回信极力婉辞。桂林市有关领导却认准了王力，认为能担此任者非先生莫属。于是，市园林学会再函恳请王力赐联，之后还专门派人赴北京催稿。盛情难却，为桂林山水赋联添彩义不容辞——王力最终答应下来。

世上的长联，当以孙髯翁昆明大观楼长联最为著名，被世人誉为“古今天下第一联”。王力在西南联大教书时，有一次他和夫人游览滇池，他伫立在长联前沉吟，久久不愿离开。夫人催促他快去坐游船，他临走还频频回首，赞叹那副长联写得好。王力多次游历桂林，抗战时曾任教于广西大学，1963年又曾在广西师范学院（今广西师大）讲学很长一段时间，对桂林的山川风物和人文历史比较熟悉，但是要创作一副传世名联，还是要精心酝酿的。他想起当年与夫人游览大观楼久观长联的往事，所以并没有轻易命笔。稍有余暇，他就认真查阅资料，苦思斟酌，谋篇布局。经过月余时间的深思熟虑，在一个金风送爽的秋日，王力文思泉涌，乘兴提笔，138字的长联奔涌而出：

甲天下名不虚传，奇似黄山，幽如青岛，雅同赤壁，佳拟紫金，高若鹫峰，穆方牯岭，妙踰雁荡，古比虎丘，激动着倜傥豪情，志奋鲲鹏，思存霄汉，目空培塿，胸涤尘埃，心旷神怡消块垒；

冠寰球人皆向往，振衣独秀，探隐七星，寄傲伏波，放歌叠彩，泛舟象鼻，品茗月牙，赏雨花桥，赋诗芦笛，引起了联翩遐想，农甘陇亩，士乐缥缃，工展鸿图，商操胜算，河清海晏庆升平。

这副长联气势磅礴，纵横千里，朗阔恢宏。上半联写景，下半联抒情，景联景，情系情，有景有情，情景交融，把桂林的自然景观与人文风貌描绘得淋漓尽致。全联构思精巧，妙语连珠，笔墨酣畅，不论意境内涵、遣词造句、韵律对仗都十分工稳，而书法笔道雍容，笔墨雄浑大度，醇厚温润，潇洒自然，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。当年10月2日新华社发布了这副长联的消息后，学术界、文学界、楹联界和书法界好评如潮，赞不绝口。南开大学张清常教授当月5日致信王力说，今天拜读您这副138字长联，不但在形式上超过孙联，而且思想内容意境，更是孙联所望尘莫及。孙联的地理限于一隅，景物则满目苍凉；您的长联指点中华锦绣河山，更激发人们的爱国热情。孙联的历史所述“俱往矣”偏多衰颓，您的长联“数英雄人物还看今朝”，而且正是眼前中华振兴万众欢腾的景象，因之击节赞赏。

对联创作，谁说今人一定不如古人呢？

四

作为一代文化巨匠，王力才高博洽，学富五车，贡献宏大，其中包括对楹联和楹联学的贡献，因而深受世人的尊敬和拥戴。1980年11月5日，中国楹联学会在北京宣告成立，王力题词“含英咀华”祝贺，并受聘首任名誉会长，成为中国楹联学会的开创者和领导者之一。因此，我们说王力先生为楹联大家是名副其实，当之无愧的。

1986年5月3日王力先生在北京仙逝，北大中文系教授袁行霈受系里委托撰了一副挽联：

大笔淋漓，茹古涵今，生前一代雕龙手；

绛帐肃穆，滋兰树蕙，身后三千倚马才。

挽联拟好后，中文系请商务印书馆总编辑李思敬书写，在八宝山礼堂举行王力遗体告别仪式时，这幅挽联悬挂于王力先生遗像的两侧，充分表达了人们对王力的敬仰，赞美他学术研究和培养人才的杰出贡献。

原标题：

联坛大家王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