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月3日，苏州市吴中区郭巷街道金丝港路688号，苏州拘留所。一墙之隔，67岁的沈某正在里面接受行政处罚。

6月29日17时许，一名年轻男子爬上苏州市木渎镇20多层高楼楼顶欲轻生。沈某途经事发地，高喊：“不跳不是人。”当晚9时许，年轻男子从楼顶跃下身亡。6月30日晚间，当地警方发布警情通报，已对其依法行政拘留。

沈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？别人生死攸关之时，他为什么喊出这样的话？10天行拘的处罚，轻了还是重了？记者在木渎等地深入采访，试图还原喊出这句话的沈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重返现场：

有人劝沈某“不好这样说”

花样城商业广场位于木渎镇中心。在4幢底楼经营烟酒生意的刘峰（化名）告诉记者，6月29日傍晚5时许，他听到店外有人群骚动的声音，走出门，顺着大家的目光往上，看到了顶楼天台边缘徘徊的那个年轻人，一度双手抱头痛哭，显得非常痛苦。

“真的太危险了！”刘峰看到那个场面心中一惊。这幢20多层高的商住一体大楼，虽然电梯没有门禁，但平时几乎没有人会上顶楼。

救援人员很快到来。刘峰和身边的很多人都充满期待：年轻人回心转意，危机能顺利化解。

事件的进展没有如人所愿。当晚9时许，该名男子依然选择跳楼，结果不治身亡，坠落处距离救援气垫不过几米的距离。

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视频显示，事发期间，身穿粉色POLO衫的沈某骑着电动车出现在现场。停留片刻后，沈某突然用方言骂了句脏话，接着又扯着嗓子大喊“不跳不是人”。“当时有人哄笑，也有人轻声劝他，不好这样说。”刘峰回忆说。

经当地调查核实，跳楼男子系外省来苏人员，年龄24岁，非应届高考考生，因家庭琐事跳楼轻生，相关“因考试失利轻生”内容系谣言。

6月30日晚间，当地警方发布警情通报，沈某被行拘。有知情人士透露，7月1日当天，沈某被转送到苏州市拘留所，拘留时间为10天。

对话妻子：

他让全家人都抬不起头来

记者多方走访得知，沈某为本地人，居住在事发地附近的城中村。

由于附近工业园区的开发，村里大部分农房被转租给外来务工者。沈某家共有三层，看上去十分破旧，但也全部租满。

邻居们说，沈某长期没有固定工作，年轻时在工厂当过保安，现在的收入主要靠每月收点租金，夫妻俩有一个儿子。

“话多吃耳光”（苏州话，意为惹是生非要倒霉），是不少邻居对沈某的评价。在他们看来，沈某“出事”并不意外，平时他就爱凑热闹，表现欲很强，喜欢得到大家认可。比如两家人闹矛盾，沈某还没搞清楚情况就掺和进去，结果闹得两家人都不高兴。

闲暇时，沈某常到镇集贸市场买菜。一位果蔬摊经营户说：“他说话经常阴阳怪气，让人讨厌。”有次，沈某要买毛豆，听到十元一斤的要价，他在市场里叫嚷“太贵”，引人围观。经营户无奈降价，沈某却又改口说，太便宜了，你得卖20块一斤，“我们怕惹麻烦，都懒得和他争辩。这次他算是‘祸从口出’了。”

7月3日下午，记者见到了沈某妻子，她对网上的传言予以否认：“老沈虽然有很多毛病，我们也经常吵架，但日子还是正常过。”

沈某妻子的眼睛布满血丝，她在家里反复观看视频，想弄清楚丈夫为什么会喊出这样的话。在她看来，沈某说这话时并不是真的在怂恿小伙子跳楼，应该没有恶意。

到目前为止，死者家属没有提出赔偿要求。

“就当让他长点记性，别再乱说话。”沈某妻子说，这几天全家人几乎都躲在家里不敢见人，怕被人指着鼻子骂，她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到此为止。

网络+现实：

并非孤例，这样的“沈某”屡见不鲜

“可恶！丢人丢到全国去了，真搞不懂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？”走进木渎，从出租车司机到街边商贩，大家都不时提起这件事。

对沈某的谴责铺天盖地，可沈某的行径也并非孤例。

事发后，当地有一家餐饮店老板曾在朋友圈里发了张现场照片，配文“勇气可嘉，最终还是跳下来了”，后面还跟了三个点赞的表情。

这两天，这家店在各大平台营销号被网友“怒喷”，被迫设置为私密账号，很多市民也将这家店“拉黑”。

回顾近年来发生的社会事件，还能看到很多这样的“沈某们”：

2018年6月，甘肃庆阳市一女孩跳楼自杀，现场视频中有人起哄有人鼓掌；

2021年，网红“罗小猫猫子”手持农药直播自杀，在“你快喝吧”的起哄怂恿下，“罗小猫猫子”喝下了农药，最终抢救无效死亡……

不管是现实生活中，还是网络空间里，面对轻生者时，为何总有人幸灾乐祸、围观起哄、言语相激，一副看“热闹”不嫌事大的样子。

有人是为了哗众取宠——2020年12月31日，河南邓州市一女子站在桥上意图跳水自杀。一名男子不仅没有出手营救，还发出欢呼声，起哄怂恿该女子投河自杀，并拍摄视频在网上发布。被警方拘捕后，男子称只是为了博人眼球。

有人为了宣泄情绪——24岁杭州女孩郑灵华拿着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向病床前的爷爷报喜，没想到照片流出后，她因染粉色头发而遭遇大规模网暴。这其中，有些人是因为自己人生不如意，借辱骂他人发泄情绪。今年初，郑灵华因抑郁自杀。

心理学家分析发现，网络上“键盘侠”和现实世界中“喷子”的行为表现和一组被称为“黑暗四分体”人格特征之间有关联，具体表现为善于操纵他人、情感冷漠、自我投入、渴求崇拜、缺乏自责感和同理心，以他人的痛苦为乐。而这一类人格的形成与成长环境、人生阅历、受教育水平等密切相关。

专家建议：遇见他人轻生，不围观也是一种帮忙

对于沈某被拘留10天的处罚，公众各有评说。有网友认为，行拘轻了，应以故意杀人论罪或教唆他人自杀论罪进行处罚，检察机关也应当介入，提起公诉。

对此，浙江泽大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方智认为，结合现场视频来看，轻生者位于20多层高的楼顶上，而起哄者位于路边非机动车道上，距离较远，轻生者能否听到起哄尚不可知；此外，轻生者的跳楼时间在晚上9时，起哄者起哄时间为傍晚，相隔时间较长，无法判定是起哄者导致轻生者的跳楼行为。逝者的死亡与沈某的行为无法律上的因果关系，因此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和民事责任，但沈某并非毫无责任，他要为自己的不当言论付出代价。当地警方根据《治安管理处罚法》，及时做出行政拘留的决定，这样的处罚是适宜的。

“围观起哄是一个群体，个人隐在群体之中，匿名表达所带来的无人知晓的‘快感’，极易把人性深处的‘恶魔’释放出来。”浙大城市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沈爱国教授表示，这类事件发生时，起哄者无善意，跟风者不思考，在这一环境中“好人”也可能变成“坏人”。

在遇见他人轻生时，现场群众该怎么做？多位曾参与救助轻生者的公安、消防以及民间救援人员表示，现场救援时通常要疏散群众，因为围观人员一多，难免影响轻生者情绪，刺激其神经。因此，遇到轻生事件，现场群众能做的是尽量减少聚集，为救援人员提供相对宽松的环境。

（来源：钱江晚报 记者 李攀 徐子渊 姚颖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