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时分,我刚吃过晚饭,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家门口。车上下来一位妇女,问道:“请问这个村子的阿公厅怎么走?我们是来放电影的。”我给她指了方向,她道谢后,面包车便开走了。
阿公厅就在村后头。我打着手电筒,带着儿子抄近道——穿过几条田埂,绕过几户人家,便来到了村里的打谷场。路上碰到好几拨人,多是中老年人,还有骑自行车的小孩。如今国家政策好,振兴乡村的春风吹遍了每个村落。政府为村民铺好阿公厅前的打谷场。这块水泥地,如今既是村民办红白喜事的场地,也成了大家停车的好去处。
一张幕布、一台放映机、一辆面包车,再加上那对夫妻,就组成了这支“文化惠民,服务基层”移动放映队。银幕前,村民们有的端坐在红塑料凳上,有的直接坐在地上。放映的虽是枪战片,可没几个人真的在看电影:有些村民交头接耳,有些村民干脆走到场边抽旱烟,还有人低头看手机,偶尔才抬眼瞥下银幕。这光景,倒像是借着放电影的由头,大家聚在一块图个热闹,打发闲暇时光。
这场景像一把钥匙,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锁。20世纪七八十年代,我们村很多家庭没有电视机,乡亲们最大的乐事就是看电影。在没有网络的年代,传递信息全靠口口相传,听说哪个村要放电影,知情者逢人便会传递这个消息。到了放映那天,父母早早就叫我们洗澡,晚饭也比平时吃得快。饭后,我们将小凳子擦洗干净,坐在村口等着天黑。
还未到放映场,路上的人越来越多,远远就听到电影里的对白了。我们不由得加快脚步,原以为来得够早,谁知道银幕前面的好位置早被附近的村民占了个精光。我们踩在小凳子上,视线还是被前面的大人挡住了。父亲干脆把我托上肩头,这下总算能看清银幕了。可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影、忽高忽低的对白,到底演的是啥,我愣是看不明白。
其实有些人不是来看电影的,就是凑个热闹,他们三三两两坐在外围聊天,小贩们摊前的瓜子、糖果、酸梅果是抢手货。孩子们在打谷场跑来跑去,一会儿钻进人群中,一会儿又挤出来;一会儿爬上墙头,一会儿在地上打几个滚。大人们也由着我们闹腾,自顾自地看电影,他们时而沉思,时而皱眉,时而哄然大笑,看到反派使坏时,还会骂上几句。
电影终于散场了,人群如潮水般涌出路口。田野里,萤火虫一闪一闪的,像在引路;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的,与月光一起将清辉洒向大地。虫儿鸣唱,婴儿们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。父亲背着弟弟,妈妈拉着我的手,姐姐在前面带路。一路上,大家有说有笑的,此起彼伏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。月夜清凉如水,轻风扑面,混着田野的幽香,令人惬意无比。
如今,我们再也不用走村串户去看电影了——免费的电影已送到家门口。可人们的兴致却淡了,幕布前的欢腾,渐渐成了记忆里的片段。一切似乎都变了,又似乎什么都没变。儿时的笑声还在耳畔,父亲背上的温暖仍在心头,母亲还拉着我的小手,一家人静静地走在月光下的回家路上。